画痴邱进平散记
钟楠林
我们走在江西龙南老城区的小巷子里，七拐八拐才找到邱进平的画室。推开门，见一张四五米长的桌子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面积。进门右手整扇墙是书架，高高矮矮放满了各种书画类图书。屋内有一个高瘦的影子在躬身低头作画。
“进平，带一个朋友跟你认识一下。”同往的篆刻家钟海涛进门一声吆喝。
只见那个高瘦的影子“嗯”了一声，好一会儿，不冷不热的说：“你们坐，我画完这点。”
海涛先生似乎习惯了这种招呼，示意我在茶桌边的椅子坐下。他自己径自张罗烧水、洗杯，收拾功夫茶桌上的物事。
趁着海涛先生忙着，我扭过头去看那个高瘦的影子，光从对面的窗子投射进来，邱进平在逆光下成一个剪影，我看不清他的脸部。只见他像一张长弓弯着身子，手上的笔停停画画，好像我们不存在似的。我站起来，悄悄走到他的画桌边，见他在一张山水条幅上点苔，毛笔像是老母鸡的喙，时不时地在山石上啄几下。好像画纸上散落着一些看不见的米粒。
十来分钟，邱进平支起了身子，对我简单的一笑：“喝茶”。算是打过招呼了。
坐下来，邱进平也没什么话，只顾抽烟，好像想着其他的事，估计心思还在刚才画的山水之间。
海涛先生倒是健谈，他介绍着邱进平的点滴过往。海涛先生讲得多了，也勾起了邱进平的话头，两人散散淡淡聊起了过去的那些事。
进平小时候是跟一个‘右派’学画的。一次偶然的机会，进平发现了一个‘右派’竟然能在邻居的镜面上作画。他觉得很神奇，非要缠着“右派”学画，甚至不惜逃课追随‘右派’到几十公里外的邻县去看他画镜面。‘右派’看到进平这么执着，便答应教他。跟着那个‘右派’，他开始接触素描、油画、国画，并且一头扎进了画画的世界里。改革开放后，那个‘右派’感觉进平灵性好，肯用功，便推荐他参加全国性的国画函授教育。从此，进平便与国画结了一辈子的缘。
痴者往往与痴者投缘，狂者往往与狂者为伍。步入青年的进平结识了江西师大、赣南师院美术科班毕业的徐步、张天涛。几个人为画痴狂，相识半月就搞了一个“天马画会”，即是天马行空、我行我素的意思。那个时候，大家尚未成家，一副肩膀扛一张嘴，好像活着就是为了画画。一次，四人徒步二十多公里去写生，忘了带干粮。时至傍晚，才觉饥肠辘辘，四人摇摇晃晃找到一个村庄想找点吃的，恰好碰见徐步老师的学生。可那学生家也特别穷，全家已经吃了几个仅剩的红薯当晚餐，连红薯皮都没留下。那学生的娘就把独独的两个鸡蛋煮了。每人分吃了半个蛋。后来他们搞了一个画展，就叫“四人二蛋画展”，以感念那学生家的恩情。”
贫穷、饥饿、困顿、磨难，好像是搞艺术的人必经的流程。
90年代，进平妻子下岗了，穷困的生活熬不来出路，只有自找出路。进平帮着妻子开了一个小餐馆，并在餐馆的阁楼里用半张胶合板支了一个画桌，进平常“躲进小楼醉墨中，管他春夏与秋冬”。几许草纸，数支秃笔，一本《黄宾虹山水写生》，让他忘记了生活的窘迫和工作的劳累。时光在一勾一勒中逝去，痴心在一点一皴里深埋。
1993年，进平到广州拜访老版画家、国画家王立。老人为山区小县痴心不移的邱进平所感动，留其数日，把手相授。未了，在送与进平的画册上赠言：“所有坚韧不拔的努力迟早会得到酬报——与进平同学共勉”。临走，他还叮嘱：学画必须要受得了苦，耐得住寂寞，一定要坚持啊。
2004年进平再拜国家一级美术师、书法家、收藏家、诗人马蓬为师，学习花鸟。后往南昌青云谱八大山人馆，盘桓数日不去。他想从八大“墨点无多泪点多，山河仍是旧山河”的画中寻找艺术密码，终不可得。他带着与朱耷一样抑郁孤独的心境离开，并一头扎进了八大山人的呆鸟和树杈丛中去了。期间，他还往沈周、陈淳、徐渭处溯源。觅沈周家学，探寻宋元笔法；入陈淳玄门，采撷疏朗风姿；师青藤画派，醉心写意泼墨。后又遍临吴昌硕、齐白石、潘天寿、李苦禅诸家花鸟。墨纸百刀，方得花鸟笔墨游走之裕如；十年浸润，始知八大凝炼沉毅之高妙。
元朝画家王蒙说：“我嗜酒，好肉，善画。但人有饮食美酒精绢，我何不往也？”这就是画家的真性情。画画的邱进平，也是一个有点痴狂的性情中人。痴必孤独，狂必高傲。进平数十年于画中痴狂，变得沉默寡言，孤傲不群。
小山城的画友们常去一个叫益心泉的茶庄聚聚。一帮画友高谈阔论、嬉笑怒骂、舞文弄墨，唯独一个高瘦的身影呆在一角，面赤无语，似有醉态；时而眼神迷茫，时而目光如隼。好像这个热闹的空间与他无关，他的感觉和思维只存在于另一个平行世界。
如果大家喝茶、泼墨无趣了，便有一人唤那高瘦的身影，说：“进平兄，您不走一个？”他便如梦初醒，依然面无表情，当仁不让地率性提笔，旁若无人；展纸掭墨，沉凝片刻；管底起浪，毫尖翻花。倾俄间，梅兰竹菊，恍若天成。之后，题款搁笔，坐回他原来的位置。有人调侃道：“进平兄，这幅画好像不咋地！”进平斜了他一眼：“我的画，画不坏！”
他就是狷狂，酒后更甚。
前两年，进平复归山水画，再次一头扎进黄宾虹的山水画世界里。近年又拜国家一级美术师、书画印家余本海为师学画山水。每日早中晚他必在微信朋友圈发“山水日课”，往往晚上发出时已是凌晨二三点。朋友笑他夜猫子，他说：“我也不想啊！一钻进宾老的山水间，就是睡不着！”
进平今年戒了酒，脸上偶尔会出现活泛的笑容了。他说：“我都做爷爷了，应该‘得山水情怀，享不老人生’了啊！”
说起黄宾虹的山水，他兜出一大堆的画册，说：“现在好了，可以买得起书和纸墨了。我要在宾老的画上面再花十年的时间。没有几十刀纸的心追手摹是找不到感觉的。”
说起黄宾虹，他便神情专注而激动：“黄宾虹以骨法用笔为主，讲究浑然天成、飞扬律动。他的笔墨华滋、一波三折。无论是早年的‘白宾虹’，还是老年后‘黑宾虹’，都是黄宾虹”。他很率真的笑了笑。然后又严肃起来，说：“宾老最厉害的是他的篆隶用笔。没有书法功底的国画线条是不具备内在美感的。你看，我到老还得学书法。”
他翻开他大画桌的围布，桌子下堆了一尺多厚的整张毛边纸。他抽了几张出来。只见他临写的《石门铭》，每字足30公分大，隶行笔意、雍容朴拙，气势开张、结字宽博、绵里藏铁。他说：“今年我还参加了江西书协的书法培训班。嘿嘿，他们考虑到我年纪大，学费打了半折。哈哈，还请海涛先生帮我刻了一方印，叫‘半价学书’”。进平开心而狡黠地笑了。
正是：
半价学书也从容，
为画痴狂追顾翁；
废纸三千犹恨少，
八大宾老老始通。
邱进平，男，1964年10月生，号抱瓮山人，斋室名：静观楼、百竹居。江西省赣州市美术家协会会员，籍贯江西省赣州市龙南县。
1988年毕业于中国书画函授大学，现为江西赣州美协会员，江西省龙南县自来水公司职员。少时习画，业余潜心绘事至今。2004年4月拜马蓬先生为师，专攻大写意花鸟画。2018年9月拜余本海先生为师，习山水画。推崇石涛、八大山人、吴昌硕、黄宾虹、齐白石等先贤。崇尚“水墨至上”，平淡天真，感情真实，不求“三绝”，但求“四全”的艺术境地。
